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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望长安

1999-03-24 来源:生活时报 石林 我有话说

在忙碌的间隙,站在任何一扇朝阳的窗前,努力向西望去,想象此刻远在西安的母亲在做什么,是来京后养成的习惯。

为了前途、事业、赚钱之类,父亲和我们姐弟四散各地,只有母亲还留守西安家中,孤独度日。

母亲似乎注定这一生要长久地独处。年轻时,和父亲两地分居,母亲带着我们姐弟住在乡间学校的单身宿舍里。关中平原的乡村学校,教师们多是邻近村庄的,下午下了课,全都走个净光,白天嬉闹的校园,到了夜晚就只剩下空旷和死寂,我们母子像一大两小三个幽灵,在少灯黑暗的校园里游荡。孩子总是有恐惧的,但也是易散的,成人的恐惧却隐含而长久,母亲在安抚我们之后要全部承受。

现在还记得,黄昏后我们母子仨人一起拎着铁桶去全校唯一的那口水井绞水,三个人一起去厕所,夜晚母亲插好门再顶上一根木棍。回忆总是一种阴灰的基调,像从箱底无意间翻出的一些老照片,黑白的,泛黄的,极端地粗糙又细碎,两者却都能让人流泪。

直到我们长到十几岁,父母终于在历尽周折后得以团聚,在西安郊区的一个小县城里安了家。可是不到几年,父亲南下,我们求学异地又落户他乡,留下母亲孤独地在那里守望成一棵冬天里的树,连相伴的叶子都没有。

三室一厅的房子,母亲将其他两个卧室门锁了,客厅成了过道,她把活动范围缩小到自己的卧室。柜子上放台电视,枕边几本书,阳台上一二盆花,是母亲生活的全部了。印象中的母亲并不贪恋电视,很少见她几小时投入地坐在电视前,书也看得不快,花都是易养的,仙人掌之类,整年就那几样,懒懒洋洋地生长。我们有些担心她如何消磨时光。

母亲说我看看电视,读点书,等等你们的电话呀。远离她,看不到她的生活,在打电话时,能感到母亲的确在等我们的电话,无时无刻地。猜测她在家时打过去,总是能被迅速地接起,说着我们的小名询问是谁。话筒里母亲总是焦急地说话,她会说我要告诉你几件事,第一件是……第二件是……是事先打好腹稿的,心疼电话费,又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们。在最后,总会用一种听似愉快的口气说,一切都好,不要担心。

她也常常打来电话,有时显得有点唐突,在清晨或深夜,开口第一句又总是“没什么事”,其实又能有什么事,听得出她只是想听到我们的声音或找个地方说话。

一次没打招呼悄悄回家。是正午,推门进去,母亲侧对着门坐在厨房的小桌旁吃饭,手里托一个小碗,几片菜叶,一点米饭,桌上再无他物。她正望着窗外,脸上没有什么表情,除了微微动着牙齿,一切都是静止的,静得让人伤感。

母亲要是一个外向的人就好了,她可以像许多北京老人那样热热闹闹活着,或者像别人一样有些爱好,有些寄托。可她却都不是,她一直沉默内向,培养我们是她生活的兴趣和寄托,如今在我们飞离之后,她把自己关在屋里慢慢衰老。

我是多么希望身边能有一间房子是给母亲的,母亲能在我的目光中享受晚年,而不是一个人在远方孤独地老去。可总是几乎看到希望,在痛恨自己无能中,西望长安,惦念母亲,常常就想流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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